人才自主培养与其说是一种特定模式，不如说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的良性生态，高校如何找准定位、整合资源、优化治理，不拘一格而不逾矩地构建有利于人才自主培养的教育生态，需要广大教育工作者实事求是地深入探索。

世界格局之变、时代趋势之变、教育改革之变共同催生了高等教育领域加快人才自主培养的强大动力和迫切需求。在国际人才竞争日益激烈的新时期，高等教育人才培养应立足中国、立足当下，也更应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中外合作办学作为中国高等教育领域极具活力与创新动能的“试验田”，在人才自主培养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方面，有效利用世界一流教育资源和创新要素，互学互鉴，推动高等教育管理机制改革；另一方面，充分发挥中外合作办学相对灵活独立的自主权和决策权，凭借后发优势轻装上阵，为打造适应时代、适合中国国情的高质量人才自主培养带来了全新教育方案，对进一步探索人才自主培养的创新模式、助力教育强国建设意义深远。

在中外合作办学领域，不少院校已积累形成人才自主培养新范式的成熟经验与成功路径。其中，西交利物浦大学、昆山杜克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密西根学院（简称“交大密西根学院”）等中外合作办学机构，作为领域的先行者，立足中国，面向世界，在育人理念和培养模式上进行了开创性探索。它们打破传统教育边界，融合多元教育理念，形成了多条特色鲜明的人才培养之路。本文将以这三所中外合作办学机构长期以来的探索为例，分析其在人才自主培养方面的实践与启示。

融合共生，中外合作办学的人才自主培养实践

随着国家教育对外开放的发展，中外合作办学顶层设计日臻完善，改革探索不断深入，规范化进程快速推进，治理能力持续提升，质量建设成效显著，已步入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当前，进一步增强创新人才自主培养能力成为中外合作办学发展的内在需求和必然趋势，深入挖掘中外合作办学与人才自主培养的关联机理，是推动两者创新发展的关键所在。

一是融合素养教育，重视人格养成。西交利物浦大学以培养具有家国情怀、世界格局的未来领军人物为宗旨，提出以知识体系、能力体系、素养体系、综合教育策略和支持系统为核心要素的“五星育人模式”教育理念，认为素养是由知识和能力内化升华形成的内核，包含对学生核心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的塑造与正向引导。

昆山杜克大学秉持通识博雅教育特色体系，强调教育广度、自由探索和深度钻研的重要性，鼓励学生广泛涉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等不同领域的知识，致力于打造多元文化融合的校园氛围，培养学识渊博且具有本民族之根的国际化人才。通过回归育人初心，将高校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深入融合到对全面自由的 “人”的培养之中。

获评“中国高等教育改革楷模”并曾获国际教育最高荣誉奖之一“海斯克尔国际教育革新奖”的交大密西根学院探索打造“知识探究、能力建设、人格养成”三位一体的人才培养模式，将人文素养和软实力教育全面融入第一课堂，多角度厚植学生诚信意识，让“要做工程师先做人”成为每个学生铭记的道德准则，切实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探索在中国的土壤里培养出世界上最好的工程师和领袖型创新人才。

二是融合专业教育，聚焦学科交叉。学科交叉或交叉学科的设置非刻意为之，而应围绕人才培养这一核心目标自然发展形成。在这一理念下，众多中外合作办学通过整合行业资源与社会资源开展创新融合，并逐步形成具有各自特色的学科交叉模式。

西交利物浦大学产业家学院在启动初期便成立了工业软件生态研究中心、数字化转型研究中心、生态管理研究中心等多个研究中心，用以探索学科交叉。2023 年，该校还开设了数据科学、环境科学（研究型）两个交叉学科。

昆山杜克大学打破传统的院系设置模式，构建文理兼容的跨学科交叉课程体系，专业设计均采用双结构模式，在覆盖广义跨学科核心内容的同时，聚焦专业深度知识、技术和方法。教学强调知识共享、集成与深入学习，以及灵活安排，注重系统培养跨学科方法掌握与应用的能力。

交大密西根学院开展“工程+工程”“工程+科学”“工程+经管”的学科交叉培养，鼓励学生跨学科辅修专业，并相继设立了智能互联系统联合研究中心、工程仿真与计算材料研究中心、光学与光电子研究中心等交叉学科研究中心。

三是融合科研教育，鼓励协同创新。通过将科研教育深度融入人才培养体系、组织和机制，中外合作办学走出了一条独辟蹊径的人才培养之路，深入塑造学生批判思维、创造行为和终身学习能力。西交利物浦大学致力于重塑教育，提出研究导向型教育，其内涵包括老师的研究导向型教学、学生的研究导向型学习、工作人员的研究导向型工作。以问题和现象为指引，学校各学院设置商务拓展中心，积极寻找真实的产业创新项目，为二年级及以上学生提供实践机会，包括科研项目、实践项目和顶石项目，旨在构建以需求为导向的创新教育理念、教育模式及教育支撑体系。

昆山杜克大学将本科生科研与教学体系有机融合，每年暑期为学生提供充足的经费和技术支持，鼓励他们与科研工作者合作或独立开展研究，参与国内外著名高校或企业的科研项目。学校要求学生以国际上前沿的“标志性成果”形式完成毕业论文（设计），并从大三开始引导学生探索对个人、社会有意义的研究课题，有计划有目标地整合所学知识与技能，从跨学科视角寻求创新解决方案，提高学生的创造力和解决问题能力，激发学生以学术兴趣为驱动的自我成长。

交大密西根学院将科研项目融入本科生学习体系，旨在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与创新能力。为此，学院专门成立了由教师构成的创新委员会，以及在该委员会督导下由学生运作的创新实验室。两个机构协同工作，共同为学生发掘和提高创新机会与项目。

四是融合产业教育，推动创新创业。西交利物浦大学通过推动人才培养模式从1.0到3.0的迭代升级，促进大学、产业与社会的融合共生。学校与苏州工业园区共建西浦慧湖药学院，链接学术界、医疗服务业、产业界与社会，在将产业界的前沿课题和资源引入大学的同时，也整合了大学的学术和科研实力，为药企培养高端复合型人才，从而有力支持了苏州打造“中国药谷”的战略目标。此外，西交利物浦大学还与太仓市政府共同创建了西浦创业家学院（太仓），突破传统高校的专业教育模式，聚焦人工智能、智能制造、机器人、供应链、物联网、芯片、文化科技等前沿领域，设立了7个具有行业背景的产业学院，进一步打破教育与行业间的壁垒，以融合式教育模式培养国际化行业精英，将人才培养充分融入产业发展和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生态之中。

对构建人才自主培养生态的启示

西交利物浦大学、昆山杜克大学、交大密西根学院通过融合素养教育、专业教育、科研教育和产业教育，积极回应了“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这一教育根本问题，探索了一条打破边界、联结资源的融合共生式人才培养之路，对高等教育进一步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能力提供了有益参考。

观其经验可见，人才自主培养模式往往不是由行政管理手段先行设计、规范和凭空塑造而成，它的形成有着深刻的理念根源，与大学的育人宗旨一脉相承，并且往往有着内化而生的教育管理体系和校园文化氛围作为强大支撑。人才自主培养与其说是一种模式，毋宁说是一种生态，旨在通过技术赋能和高效治理，形成一种整合全球资源的体系框架，为人才的自主成长提供适宜的环境和土壤。

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教育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其“教育即生成”论断中提出：教育活动关注的是，人的潜力如何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并加以实现，以及人的内部灵性和可能性如何充分生成。从“人才培养”到“人才自主培养”的理念转变，蕴含着双重含义。

一是强调学校在人才培养过程中的内部治理。学校应当发挥人才培养的主体作用，通过合理的顶层设计、清晰的人才培养目标，优质教育资源的充分引进、吸收与优化配置，教育教学过程中有力的实施、监控与督导，以及规范化的质量评估评价等，积极完善内部治理体制机制，形成以我为主的人才自主培养体系。

二是强调学生在人才培养过程中的自我治理。将教育的主体性赋予学生，最大限度地创造空间调动学生的潜能，使其通过自我治理发掘其生命的可能性。盖因人才自主培养的本质即是培养自主人才，而教育的过程首先是一个精神成长的过程，然后才是获得科学知识的过程，精神成长的过程是无法进行全盘规划的，因此在教育过程中应给予学生一定的自由发展和成长空间，为培养学生的自主发展意识提供良好的生态和土壤，培养出真正具备自主学习能力、自主创新能力、自主融入社会能力的拔尖人才。

构建可持续发展人才培养生态的策略建议

一是深刻认识未来社会人才需求，回归教育初心。随着教育的发展和全球数字化进程的加速，高等教育的理念、模式与形态正在被不断重塑。在此背景下，生成式人工智能教育的应用前景广阔，科技驱动沉浸式学习也渐成现实，面向终身学习的数字化评价正在经历转型，人机复合型教师崭露头角，数字教育应用新生态蓬勃兴起且进程不断加速。根据一项采用国际成人能力评估项目（PIAAC）评估人工智能的研究，人工智能有可能超过大部分成年人。其中，阅读理解能力超过 90% 的成年人，数学推理能力超过57%-88%的成年人。这对面向未来的劳动力市场和高等教育体系提出了重大挑战，预示着新时代对全球各国劳动力所需的知识、技能与能力将发生颠覆性变革。

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席酉民曾预测未来社会所需的10种生存技能：意义构建、社交智能、新颖和适应性思维、跨文化能力、计算思维、新媒体素养、跨学科能力、设计思维、认知负荷管理、虚拟协作。这些技能的培养对于适应未来社会的发展至关重要。因此，高等教育机构在改革创新中，首要任务应回归育人初心，深刻把握时代发展趋势，自上而下地凝练人才培养的宗旨目标和根本共识。只有明确了“培养什么人”这一根本问题，高等教育机构才能更好地助力于人才自主培养的体系机制建设，为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有力的人才支撑。

二是合作搭建教育资源整合平台，培育创新生态。构建人才自主培养生态的启示在于，不应将高校人才培养套入既定的模式。故此，无论是素养教育、专业教育、科研教育还是产业教育的融合发展，均非最终目的，其目的是要通过打造全球资源网络的整合平台，为人才的自主培养营造创新生态。

以西交利物浦大学教育模式所经历的三个阶段变革为例，在1.0阶段，其在专业教育中融入产业训练，并与业界联合定制培养方案，让学生从了解到熟悉，增强他们对行业背景的体验；2.0阶段是在人工智能加速发展的背景下，在专业基础与行业理解之上，进一步融入丰富的行业知识训练、创业训练及领导力训练，以培养具备想象力、创造力，且能够引领新行业发展的人才，使他们能够在人工智能领域保持竞争力；进入教育数字化融合的数智时代，其教育模式也迈入3.0阶段，进一步推动人才培养走入行业与社会，跨越组织边界整合资源，在政府支持下，创造围绕产业的融合式创新生态。

可以看出，西交利物浦大学人才培养模式的变革始终紧紧围绕时代发展和教育变革的趋势，以“未来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及“高校如何培养适应新时代的人才”为根本遵循，自然而然地推动高校组织结构和运行方式的创新。在这样的创新驱动下，学科交叉、科研教育、产业教育等只是高校创新生态中自然涌现的副产品，而非刻意追求的目标或手段。因此，大学最终将演变为一个生机盎然的生态系统，源源不断地吸引并整合各类创新资源，使之各取所需，同时为人才的自主培养提供全方位支持。

三是建设服务人才培养的支撑体系，重塑治理模式。《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提出了推进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目标。相较于教育管理，教育治理更强调在多元主体间进行利益的调和与联合行动的可持续、多角度的良性过程，其核心在于确保制度服务于人的发展，让高校的治理模式能够切实支撑“办学以教师为中心，教学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从而建立起全面服务于人才自主培养的支撑体系。

在此方面，中外合作办学机构提供了良好范例。西交利物浦大学通过构建扁平式的管理组织体系，实现了四个服务中心（学生事务服务中心、信息与知识服务中心、学术事务服务中心、行政事务服务中心）的无缝对接，在信息系统的赋能下形成一体化的高效治理模式。交大密西根学院通过终身教职制度培育高水平国际化师资队伍，在严格执行高标准聘任考核的同时，构建了一个宽松的学术生态环境，为长期的科研和学术研究提供了坚实支撑。此外，学院通过实行完全学分制，鼓励学生开展跨专业、跨年级的课程学习，并融合科研和创业教育，自主安排学业，从而塑造了一个鼓励学生自主成长的良好氛围。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国内大部分高校目前仍然沿用着基于美国管理学家弗雷德里克·温斯洛·泰勒在《科学管理理论》中所提出的分工与专业化和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的官僚制理论强调的“专业化和无个人化”组织管理方式。这一体系已有百年历史，但其相对固化的管理和资源分配方式已经逐渐落后于当今时代的发展需求，对高校推进学科建设等形成了一定阻碍。因此，重塑高校治理模式的关键在于，要利用智能技术构建高效低耗的管理服务协同体系和标准规范的监管评价体系，充分凸显服务人才自主培养的价值导向。

四是培育提升学生自我主导力的文化氛围，启发自主成长。美国心理学者Marcia Baxter Magolda在自我发展理论中，将自我主导力定义为“存在于个人内部能够定义个人信念、自我身份以及社交关系的能力”，并在研究中指出，多数大学生在自我发展的过程中，仍然处于服从外部规则或处于选择的十字路口阶段。鉴于此，高等教育机构应当转变理念，将学习的主导权赋予学生，为学生营造一个支持性的文化氛围。在此氛围中，学生被鼓励去发展与自我主导力相关的技能和态度，包括问题解决能力、跨文化交流能力，以及根据不同语境进行整合、建构的包容性认知能力等。

在人才自主培养的过程中，高校、行业、社会及学生都是不可或缺的多元主体，它们共同融入这一共生的生态系统。除了培养专业知识和行业技能，自我主导力的生成与发展将更决定着人才培养的效果和学生的社会竞争力。

2016年，西交利物浦大学基于自我主导力理论，设计了融合教育学、心理学诸多技术的半结构化、体验式的大学生支持项目——回归项目（Bounce Back Program，BBP）。该项目旨在从自我、认知、人际三个维度全面提升学生的自我主导力。在项目实施过程中，带队教师负责向学生提供规则明确、兼具弹性与责任感的环境和氛围，而团体咨询师则侧重于心理层面的引导。最终，通过学生、带队老师、团体咨询师三者关系的建立和扩展，学生的自我主导力得到了显著提升，相关检测分析进一步证实了该项目对于增强学生自我主导力，特别是意志力的显著成效，成为西交利物浦大学支撑学生发展的重要路径之一。

人才是国家发展和民族振兴的根基，走好人才自主培养之路、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是新时代高校亟须落实的重大时代命题。中外合作办学机构融合素养教育、专业教育、科研教育、行业教育探索的多元共生式人才培养模式，为高等教育机构进一步推动人才自主培养带来了新的启示。人才自主培养与其说是一种特定模式，不如说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的良性生态，高校如何找准定位、整合资源、优化治理，不拘一格而不逾矩地构建有利于人才自主培养的教育生态，需要广大教育工作者实事求是地深入探索。（作者 雷兰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学生对外合作交流办公室主任。本文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数字化赋能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研究 ”[2722024DG008]研究成果）

来源：《神州学人》（2025年第3期）